前几天不知爸妈遇到什么,忽然指责我长大后都不爱打招呼了。我仔细想了想,似乎的确是吧。于是今天想谈谈关于这件事。
爸爸是个充满热情的人,偶尔是神经质的。一次开车回乡下,经过田野,爸爸忽然探出头朝田野那边喊:还在劳动阿。田野那边不知是谁竟也应来一声长长的诶。
我觉得有趣,便也钻出车窗跟着喊,田野里总有有趣的人,因为每次都有人应和回来。
大约从那时起,我便开始热衷于跟陌生人的交往。
记得高中时吧,街上还有那种随身背着工具的擦鞋匠。我放学路上会经过大润发,那前面的停车点也有擦鞋匠。有时见天色已晚,我便问他: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擦鞋啊,擦亮了也看不清啊。那人便嘿嘿地笑,答说过会儿便回了。偶尔放学的校车晚点了,那人便也会问一句,今儿个怎么这么晚,你妈在家里等心急嘞。
现在想来,我并不晓得那擦鞋匠的名字,我在每天的放学路上问候了他,他便记住了我。我已经忘了是我毕业后主动消失在他的世界里,还是他摆了别地的摊头,消失在我的世界里。第一次想起这人竟在这多年之后了,奇妙的陌生人。
这么说起来,初中时还有另一位与我联系更深的爷爷。
那时我住在吉山一带,离我的中学很近,大概800米。可大概就是因为很近,所以不知怎么总是来不及。一次来不及便叫了小区门口的一辆三轮车(那时小区门口还会停一排三轮车,现在已经不多见了。)
第一次踩三轮车载我的爷爷姓吴,依稀记得那时他的头发已经很白了。我赶不及,叫他快些,问他为什么不跟别些一样偷装个电瓶,还要自己呼哧呼哧地踩。他说装电瓶不安全,而且他老了,电瓶太快,怕踩刹车时反应不过来。我便不催了。后来不知怎么,我每天都坐他的车,路上老吴跟我说过很多,诸如他也住在吉山片区,儿女都在外打拼,常打钱来,但他是闲不住,于是出来踩三轮了。每天聊这800米,我竟觉得很有趣。
一阵妈妈去上海了,每天早上我要自己买早餐,老吴知道了之后便每天给我带两个肉包,总不肯要我钱。其实我那时不吃肉包,以前口叼,总觉得街上的肉包的馅很奇怪,但我还是吃下去了,这肉包太难得了。我是个很爱哭的人,这肉包足够我狠哭一场了,但怕吓到老吴,便悄悄地哭。
老吴给过我一张卡纸,上面有他的姓名电话,叫我何时要出门都可以叫他,说反正他一个脚踩车不比那些偷装了电瓶的,没什么生意。我把它放在钱包里。
一次去浙北逛街,也叫了三轮车回来,不想把钱包落在车上了,再回浙北门口那排三轮车里去找,那车主估计是拉别的趟去了,等了很久也不见人,很沮丧。第二天上学,路上与老吴说了这事,他细问了我是浙北哪个门口的三轮车,说出车的人去的点一般都是老地方,他去帮我问问。
隔天老吴竟真的把我的钱包拿了回来,说卡在那三轮车的坐垫边上了,所以大家都没看见。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。老吴真的是个好人。
后来是我临中考的那个学期,我那时不爱读书,还因为没写寒假作业被勒令回家补完作业才能开学。那时老师觉得我应是考不上任何一所重点中学了,父母也不怎么管我学习,只有老吴,不知道我的学业情况,不知道我每次模拟考的结果,就觉得我应是能上湖中的,语气不是普通的敷衍,是认真的给我打气。可是后来我踩着分数线进了湖中,跟这么多人分享开心,却忘了老吴。
我初中毕业了,没再走上中学那条路了,再后来我又丢失了放着老吴电话的钱包,再后来我搬离了吉山,便再也没有见过了。高中的时候我回吉山去看了看,波德莱尔说:城市的形状变得比人心还快。是了,那小区门口已经大改,那排三轮车移到了另一个街口,但也只看见一两辆了,老吴可能踩趟去了,也可能踩不动不做了。
与老吴的际遇,原是想起来就让人开心的,但因为我的问题缺失了一个告别式,便不敢多想起了,我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。
想是不能再见了,真是遗憾啊。想跟老吴说,我考上湖中了,但没考上好大学,我还是很开心,谢谢你,谢谢你阿,感谢有你。
最近不知道怎么,可能到了秋天,体内的水分无法经由汗液出来,便老是想哭,今天想起老吴,竟在床上默默大哭了一场,哭完也还想哭。
我太不珍惜了,与陌生人的相遇。
等相遇过后,我又用珍惜的文字去叙述它,像造作的傻子。
我有时想,我现在是否也忽略了理应珍惜的陌生人。细想便觉得恐惧,因为并没有。
我似乎失去了陌生人的爱意,在我失去热情之后。眼前琐碎的一切,仅是琐碎而已。据说大家都会慢慢变成心里藏着热情,但外表冷硬的石头。似乎这才是成熟的人。这更令我恐惧了。我千万不能变成这样的人。因为我还渴望陌生人的爱意。要靠别人的爱生活,就得有可爱之处。所以,热情与我,即便失去了,也得装出来,久了,它便会回来吧。
祝愿明天起床,大家都是热情的人。
并与此同时,珍惜身边的事物。